夫子“出湖”编剧说丨我想为这样一位教书先生树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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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 子 正 传

  文| 徐 瑛

  在中国近代戏曲史上,湖南花鼓戏《讨学钱》称得上是一部难得的杰作。这出戏自面世以来,一百年间常演不衰,时至今日仍为百姓所喜闻乐见,足见其超凡的生命力。它以近乎闹剧的形式,将一个身处社会大变革时期的落魄书生尴尬的生存困境冷酷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令观者忍俊不禁之余,竟然会莫名地心生一丝悲凉的唏嘘。其大量唱词采用拼贴的手法,将《论语》《三字经》以及《增广贤文》中的金句与粗俗的大白话结合在一起,貌似无厘头,却把一个迂腐的学究刻画得入木三分,堪称绝妙的神来之笔。这种具有黑色幽默风格的作品,在中国的戏剧中实属罕见。

  很多年前,我跟湖南省花鼓戏剧院的罗维院长和银铮铮副院长谈过改编《讨学钱》的设想,两位院长听了都激动不已。后因俗事缠身,迟迟未能动笔,渐渐地竟把这事给忘怀了。但没想到两位院长不但一直记着我对他们许下的承诺,而且锲而不舍地穷追,甚至向我下了再不动笔就绝交的通牒。绝交的威胁让我惶恐更让我感动,在当今还有如此执著地潜心于艺术创作的剧院领导,真的是令我百感交集,于是有了《夫子正传》这个戏。

  《夫子正传》中的张九如脱胎于《讨学钱》,但我对这个人物做了全新的解读,把中国知识分子最具代表性的优缺点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在我的解读与诠释中,他是一个新时代的旧人,与新时代格格不入,命中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他经历了发生在上个世纪上半叶的诸多历史重大事件,一直被时代的潮流裹着走,始终在抗拒改变与顺应时变之间徘徊。为了生计,他在纠结中尝试着与时俱进,却又放不下身段,结果他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变成了徒劳的挣扎。他集可怜、可笑、可悲、可叹、可敬于一身:他的迂腐固执令人发笑,他的深陷窘境令人哀叹,他以放弃尊严的方式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令人心生悲悯进而令人对他肃然起敬。而他对其所信仰的价值观的坚守以及他身上所闪烁着的人性的光辉,恰是我们这个民族得以延续到今日的基石。单凭这一点,深以为也应该为这位被称为夫子的教书先生树碑立传。

  我生长在湖南省花鼓戏剧院的大院,十四岁考入湖南省艺术学校学习花鼓戏表演,坐科五年,专攻丑行。《讨学钱》这出戏由老丑应工,我却没有演过,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出戏的喜爱。不少花鼓戏演员演过张九如,演得最好的当数非著名演员张天相先生,他将一个穷酸迂腐的老学究刻画得入木三分,堪称一绝,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张先生是一位木工活做得很好的道具师傅,为人极其低调,一直在幕后默默地做着原本不属于他专业的那份工作,直到“文革”结束后恢复传统戏才重新回归舞台。我第一次看他登台演出,是在现代戏《三里湾》中扮演老实巴交的袁天成,我当时倍感意外——他还会演戏啊!后来再看他演的《讨学钱》,更是把我惊得目瞪口呆——他竟然演得这么好!进而由衷地感叹,湖南省花鼓戏剧院真的是卧虎藏龙,随便提溜出一个做道具的师傅,都是不得了的表演艺术家。

  自张天相先生之后,周回生扮演的张九如也是很出色的,以至于在我写《夫子正传》的时候,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扮演张九如的最佳人选。我跟银铮铮副院长说起,她回答我说:“周回生老师已经六十多岁了,这出戏唱做并重,恐怕他已力不从心难以胜任。我们剧院有一个叫朱贵兵的演员很棒,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后来的事实告诉我,朱贵兵果然是几十年不遇的好演员,他把我笔下的这个张九如演活了,唱腔、念白和表演都无可挑剔,怪不得银院长说话的底气十足。

  剧中扮演陈大嫂的黄涓涓也是极好的演员,唱、演俱佳,与朱贵兵搭档,堪称珠联璧合。《夫子正传》的导演韩剑英是当今戏曲界少有的真正懂戏曲的导演,十几年前我给北京京剧院写的《连升三级》,导演是林兆华先生,剑英担任执行导演,在排练场给林先生出过不少好点子,得到了林兆华先生的高度认可,其时就已充分地展现出了他在导演上的才华。这次《夫子正传》的排演,是我和他的第二次合作,他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在我的戏剧创作中,《夫子正传》是很特别的一个戏,我择取了张九如一生中的几个决定命运的关键节点,围绕开馆、闭馆、重新开馆直至最后一课等事件来展示张九如多舛的命运。时间的跨度很大,且呈跳跃式推进,追求一种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表达,这对导演来说是有很大难度的。但剑英导演处理得大开大合而又举重若轻,尤其在细节的处理与道具的使用上,如第三场《讨学钱》算盘的设置与使用,连酷爱传统戏《讨学钱》的老观众看了都忍不住为之拍案叫绝。

  作曲和唱腔设计陈耀先生对花鼓戏的传统音乐极熟,他为《夫子正传》设计的唱腔既好听又传情,同时不露痕迹地把大剧种的板式巧妙地植入到花鼓戏的传统曲牌中,在保留花鼓戏声腔特色的前提下大大地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像陈耀先生这样有才华的作曲家,当今花鼓戏界已经没有几人了。

  我想为张九如这样一位教书先生树碑立传,得到了这样一帮优秀艺术家的加持,让我得以了却一桩心愿,作为一个编剧真的是何其幸运!为此,我要特别感谢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感谢他们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坚持与力推,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向花鼓戏致谢的机会,因为没有花鼓戏的滋养,我的创作生涯不会是今天这样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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