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谢晓君
撰文/以之
老旦这一行当,一般女孩子是不愿学的,总觉得不像青衣、花旦那么讨彩,那么“站中间”。 谢晓君似乎没有这些念头,14岁那年,中学生文艺调演排《红灯记》,她没有演铁梅,却是唱的李奶奶,难怪有人说这不是李奶奶,而是“小奶奶”。
这时候,省花鼓戏剧院到岳阳招收学员来了,看了这位小奶奶那场《痛说家史》,小小年纪,那么从容大方,大段道白之后接唱,真还有点悲壮感,能打动观众,老师们不约而同地说:“这妹子演戏‘灵’呀!”他们就看中这“灵气”,当场拍板“招!”于是,谢晓君就当上了专业学员。
谢晓君到剧院就出了一个洋相,一晚喜剧演员李国文演幽默滑稽的小戏《看卫星》,生活中文静而腼腆的谢晓君,在舞台上场口看得极其入神,竟忘乎所以笑得前俯后仰,把台下观众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来了,这自然影响演出,李小佳老师走过来制止她:“你在看戏,人家在看你呀!”善意批评之中,也暗自欣赏这妹子对戏剧的那股痴劲。
《桃花汛》谢晓君饰演李花
进院不久,谢晓君就扎扎实实学习基本功,特别是近百种花鼓曲调和民间小调,这时的她也出落得像个大人了,剧院为使青年演员脱颖而出,派她担任《沙家浜》沙奶奶的B角,她守着排练场,盯住导演为A组排戏,上演之后,每场必看,她把沙奶奶的唱腔、表演、调度,一一记在心里,这一切都在一声不响地默默进行的,到时候说声上,谢晓君就上去了,而且把沙奶奶这个角色“演得是那么回事。”剧院的前辈们,带着喜悦的心情,议论这位16岁的沙奶奶来,给她八个字的评论:“深入角色,演戏松弛。”
一个演员在显示自己的表演才华之后,角色就一个一个向她走来了。1973年,移植现代小戏《送货路上》,19岁的谢晓君扮演50多岁的婆婆何大妈,而30岁的李小嘉却扮演仅20岁的媳妇方秀春,于是有人断言,这角色分配不合适,应该走马换将!可这两代演员都很自信,谢晓君不信邪,一头扎进何大妈这个角色里,在李老师的帮助下,理解人物,研究表演,学习唱腔。由于她俩配合默契,演出十分成功。“北影”决定把这出戏搬上银幕,导演一行看戏来了,这时又有人预言,演员肯定要换,理由是银幕不比舞台,电影有近景、特写,如果“特写”出一个年轻老太婆,岂不失真?可导演看戏后非常满意,角色与演员年龄的差距,导演根本没有感觉出来,可见艺术创造的魅力!这对19岁的谢晓君是个很大的鼓励。
《祥林嫂》谢晓君饰演祥林嫂
实事求是地说,谢晓君扮演的李奶奶、沙奶奶、何大妈,从艺术的角度看,大体还是处于模仿阶段,因为都有“样板”可循。对于一个初学者,模仿、继承,是一种艺术手段的积累,目的都是为了创新。在进入新时期后,谢晓君的两部代表作——现代戏《八品官》的王桂英,新编古装戏《喜脉案》中的胡涂氏,是她成功的创造,标志着她表演艺术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进入了自我创造的境地。
谢晓君在《八品官》中扮演桂英,可算是二号主角,她遵循角色创造的规律,从理解人物内心世界入手,准确把握住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心态,她理解桂英是在长期极左路线影响下被整怕了,虽然整的是她丈夫生产队长刘二,但因为她疼爱自己的丈夫,挨整的滋味也就感同身受;又由于丈夫有个“整不怕”的性格,她精神上承受的负担也就更重,因此她坚决阻止丈夫当这个背时的八品官,她和丈夫之间发生吵架、闹分家乃至离婚等一系列冲突,都是为了内心深处对丈夫的那片爱心,都是为了丈夫不再挨整,使自己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后来她虽然转变了,却还是有一点“心有余悸”,正因为演来真实可信,又极其生动,功夫不负有心人,1984年这出戏进京参加调演,她荣获文化部颁发的主演二等演员奖。
《八品官》谢晓君饰演桂英
《喜脉案》中的胡涂氏,只是一个配角,谢晓君不以配角而掉以轻心,相反认为这一角色的难度很大,胡涂氏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正面人物,却由彩旦来演,戏曲中的彩旦,大多是那些贪婪的媒婆、狠心的继母这类反面人物,表演风格粗俗,外形动作虽有规范但比较夸张,行当与人物的反差很大,而要求谢晓君把两者融合起来,运用这一行当演好“这一个”正面人物,这就需要演员的创造性,谢晓君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她在坚持形式服从内容前题下,摸索出塑造胡涂氏形象,表演要“粗而不俗,夸张有度”的八字方针,实践的结果,她既保持了行当特色,又准确生动创造了胡涂氏的形象,因此,文化部授予她配角一等演员奖。
晓君成功地塑造了王桂英、胡涂氏这两个人物,特别是经数百场的舞台演出实践,她的表演艺术开始走向成熟,相继排演了《补锅》《讨学钱》《柯山红日》《五女拜寿》《桃花汛》《乾隆判婚》《老表轶事》等一系列大小剧目,刻画了不同人物形象。在《乾隆判婚》中,她居然扮起乾隆贴身太监常升来了,一个女演员,敢于承担这样一个生理受到摧残,心理变态,既有人味又具狗性不男不女的人物,不由得不赞赏她开拓戏路,增强自己表演的适应性,创造新角色的勇气与追求。《老表轶事》里,她扮演郑大妈,别看轻这一配角,笔者认为她是剧中的二号人物,她俗气、张扬的个性,恰好与老表的清高、迂腐的个性,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正是这两个具有典型性人物的性格碰撞,营造出整个戏的喜剧风格。她为老表这一生动、深刻的艺术形象的完成,起了十分重要的反衬作用。
《乾隆判婚》谢晓君饰演常升
《老表轶事》谢晓君饰演郑大妈
在上述剧目中,谢晓君创造了不少的艺术形象,获得了文化部授予的一、二等演员奖、湖南戏剧“芙蓉奖”,又当选为省剧协副主席,可说功成名就了,加以年近半百,也该松口气了,可她没有,继续在艺术道路上奋发攀登,又连续排演了移植剧目《连升三级》,新编现代戏《作田汉子也风流》《潇湘红叶》等几部大戏。前者描写一群泥腿杆子竟然异想天开自己掏钱拍起电视剧来,这是一个崭新的视角,独特的题材,它反映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引起山乡巨变,带来了农民新的生活、新的思想,新的人际关系,乃至新的城乡关系。晓君在剧中扮演两位女主角之一、村长的妻子王金花。她感到新世纪以来,城乡差别越来越小了,下农村演出时,她留心观察到几乎多数农民家安装了电话,添置了电视机、电冰箱,不少妇女随身带着手机,与人通话后也学着说声“拜拜!”,衣着方面也越来越时尚。这种物质生活的变化,必然引起思想的变化,自己掏钱来拍电视,就很具文化韵味。于是她在想,今日演王金花这个角色,与过去演的农村妇女如王桂英等,应该有所不同。这种艺术思路是正确的。晓君设计的王金花,是一个开朗、热情、大气的妇女,但在丈夫问题上却显得有些“小气”,这小气是基于对丈夫的爱。由于丈夫过去的同学,或曾罗曼蒂克一段的李菜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引起了她思想的波澜,因为李菜花不仅是位发家致富的种植能手,还是个徐娘半老,丰韵犹存的寡妇,今天也拿钱来参与拍电视,整天和丈夫搞在一起,她心中的醋坛子就打翻了。在争演电视剧的女主角上,爆发了两个女人的战争,一场大吵。在金花的内心深处,争演女主角可能还是次要的,最担心是害怕丈夫“花心”而失去自己的挚爱。在表演形式上,晓君说稍事夸张,但更多的是运用舞蹈和民歌演唱,使吵架也赋于一种形式美。后来两人误会解除,王金爱热情主动地给李菜花当红娘,为她与城里来的导演丛天牵线搭桥。这位享受公务员待遇的导演,在拍摄电视剧过程中,也萌动了对李菜花的爱情,经王金花从中一撮合,也就水到渠成了。守寡多年的李菜花,居然能找到城里来的上门女婿,这是多么幸福啊!她从心底里感激王金花这位热情大姐,冤家成了亲姊妹。就是这两个女人“一吵一和”中,晓君把人物的形象树立起来了。
《作田汉子也风流》谢晓君饰演王金花
《潇湘红叶》这出戏就不同了,晓君感到难演。难在哪里?她告诉笔者:“说女主角周红叶是下岗工人、共产党员,被聘到别墅社区当主任,如何使社区和谐、平安起来,需要做许多思想工作。如长期缺少父爱、母爱的迷茫少年,要帮他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当了二奶的怨妇如何走出误区,拾回做人的尊严;拯救那一夜暴富、一夜跳楼的亿万富翁。加上人物患有心脏病,生计困难,儿子上大学交不起学费等等。在这内外矛盾中,最使演员头痛的是“正确的话”说多了,人物就苍白,戏就难演。因此,我想如何让周红叶人性化起来。”数十年的舞台经验,晓君能敏锐地抓住问题的本质。她在与编导亲密合作中,围绕给山区贫困学生筹措资金建希望小学的贯串情节,语言上作了一些调整、增删,尽可能让人物的语言人性化。那么在表演上如何体现?晓君在体验上强调“情真”,无论对少年、怨妇、富翁乃至丈夫绝不能以“我教育你”的姿态,用自己真实感情,亲切语言,像一股清清的流水,淌过对方的心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晓君就把周红叶演活了。人物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动情处让人潸然泪下。
我以为晓君在数十年的戏剧生涯中,形成了她个人独特的表演风格,可以用“自然、本色”来概括。无论是《八品官》之王桂英、《喜脉案》之胡涂氏、《补锅》之刘大娘、《讨学钱》之陈大嫂、《作田汉子也风流》之王金花、《潇湘红叶》之周红叶,在表演上或粗犷、或细腻、或张扬、或尖刻,都能显现她自然、本色的内涵。晓君归纳她的表演经验,一是要演人物,不演行当,不走套路;二是表演要自然真实,要让观众感到“是那么一回事”;三是演现代戏不要排斥传统程式,她主张要拿来为我所用,关键在于一个“化”字。可谓真知灼见。
《我叫马翠花》谢晓君饰演洪花开
谢晓君在台下、在生活中还有许多为人称道的事,如果与她在艺术方面执着追求相比较,可以这样概括:她是生活中“家长里短”的无心者,却是艺术上孜孜以求的有心人!这便是谢晓君的可贵处。